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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邪睁开眼，发现杭州落雪了。

没有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，细雪纷纷扬扬，落在西湖上，泛起阵阵波澜。天早就黑了，路灯清冷，没有行人，西泠印社落了锁，吴山居里黑漆漆一片。

眼睛什么都看不见。

待吴邪适应了天色黑暗，他才后知后觉觉得冷，尽管睡着的时候，张起灵给他盖了毯子。
他走上楼，只有厨房有一盏暖黄的灯光，仿佛大海唯一的灯塔，沙漠唯一的水源。就算饮鸩止渴，也心甘情愿。

他站在黑暗里，张起灵现在灯光下，三两步的距离，他觉得遥不可及。张起灵围了围裙，静静地看着火焰舔舐炉灶上的砂锅，画面充满了人间烟火气。他想上前去，拥抱他宽阔的背脊，却意识到自己不属于那块灯光圈出的范围里。他手臂上的刀痕，风霜刻出的皱纹，在光影交汇处画了一笔又一笔，勒令他的进一步靠近，否则那人因他再入死局，没有后退的余地。

吴邪没来由地觉得更冷。

依恋那一处的温暖，却不能靠近。妄想锅盖没有盖好，水蒸气和着他衣服上的味道能够飘散到厨房门口，丝毫没有想起自己的嗅觉尽失，什么也闻不到了。从以前，到以后。

于是他转身走掉了，任由黑暗将他吞噬。这是个平静的雪夜，没有猜忌，没有杀戮，没有背叛，没有刀光血影，没有喜怒哀乐。远处万家灯火，周围一片寂静，吴邪斜斜地靠在落地窗前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。这种安静，很适合他思考。但脑海里思维支离破碎，竟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想的。

这不是个好兆头。他隐隐觉得有些恐慌，但是找不到缘由。

“吴邪。”他转回头，看到张起灵把火关了，从锅里舀了一碗粥出来，弯下腰，打开柜子，从里面拿出一根勺子，再关上柜子。每一个动作都稀疏平常，吴邪却看了很久，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。这画面是现实还是假象，是真的还是假的，这粥里放了几根葱，打了几个蛋，放了几味药，管他呢。知道的这么清楚，又有什么意义呢。他想。

不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，吴邪都不想去理会了，天塌了地陷了计划失败了，他都不想管了。他只要知道，这碗粥是张起灵煮的，这就够了。

张起灵把粥端出了厨房，放在餐桌上，示意他把这碗粥喝了。吴邪走上前去，端起粥来，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放，白粥，除了米只有水。最是容易放药。他没有半点犹豫，把粥喝了。
张起灵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来，静静地看着吴邪一点一点喝完粥，才再度开了口：“喝完这碗粥，你也该醒了。”

吴邪低垂着头，却是笑了起来。“什么意思，小哥，这不是现实么，我有什么醒不醒的。”
“事情还没结束。”

“什么事情没有结束！假的！都他妈是假的！！你说的什么话，小哥，这不是杭州吗，这不是吴山居吗，对面不是西泠印社吗，旁边不是你吗，这不都是真的吗！！”吴邪突然怒了，冲张起灵大吼着，抬手打落了饭碗，瓷片碎裂的声音在黑暗里尤为刺耳，“你说这是假的，好啊，我也会流血，也会流泪，难道这也是假的吗！！”

他捡起一块碎瓷片，往手臂上深深地一划，鲜血顿时奔流而出，染红了下垂的指尖，他气急败坏地喘着气，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
他竟感觉不到痛。

张起灵没有动，他静静地望着他，平静淡然的神色底下竟有些心疼。是心疼他流的无谓的血，还是心疼他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接受了这样残忍的现实，吴邪一时间也分不清。他在这无言的对视里败下阵来，闭上了眼，眼泪成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，与鲜血一道，挤出这副摇摇欲坠的身躯。

吴邪无声地哭着，张起灵静静地看着。吴邪知道他的于心不忍，也明白他的无能为力。他只能看着，就如那时看着他进青铜门一样。风水轮流转，吴邪竟有点想笑。

他把头靠在张起灵肩膀上，张起灵轻轻地环住他，这个姿势他们做的无比自然，好像之前已经这么做了千遍万遍。

明明是假的，为什么心痛的感觉这么真。

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…我是说这里，”吴邪刻意避开幻境了一词，“05年之前…还是15年之后…？”没等张起灵答话，他又后悔了，“算了算了，我不想知道，也没啥意思。”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甚至到最后，张起灵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。

他像是在喃喃自语，又像是不在。“张起灵，在那边，我会老，会死，我什么都没有了，你为什么还要让我醒。”

他的意识渐渐模糊，眼皮不住地下垂，在他最后的意识里，好像张起灵指尖冰凉的温度，顺着他的脊背，来到了他后颈。

我他妈还能说什么。吴邪自嘲道，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。

于是他醒了。

还是杭州，还是西湖，他还睡在拉上窗帘的吴山居里，周围一切都和幻境里一样，门内寂静无人，窗外雪落无声。

只是身上没了那条毯子。

他知道，事情还没完。计划没有停止，周围人各行其是，没人来得及理会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孤独。

他知道，楼上再没有一盏灯光留给他。他真真正正地陷入黑暗的死地。

好冷。他想。

在这个极寒的夜里，他却只能抱紧自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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